第二章

    唯美绚烂的烟霞在大路上绽放了三次，千绝地的深谷中，用神才刚刚结束他百年难遇的筑巢期。

    宋命沮丧地埋头在被子里，不愿意搭理这位金色的神明。

    忽然身下有一棵树顶起来，宋命重重摔进一旁敞开双臂的龙神怀中。

    他刚要说话却被龙神伸手捂住嘴巴。

    “神明的小失误。”他先发制人，“我才不是故意的。“

    宋命费力掰开龙神的手，反驳说：“那你是为什么不守信用？”

    龙神思忖一会，有点为难地说：“因为你夹得太紧了。”

    宋命无言以对，扭动腰腹从他怀里挣扎出来。

    龙神用一副无辜的表情望着他，反倒让宋命有些心虚。

    对视良久，宋命投降似的对龙神说：“好吧，实话告诉你，我想毁掉神殿！”

    “这就对了！”龙神噌的一下宝珠宋命，他比宋命高一截刚好能把人整个拢在怀里，“我们立刻就去！那什么神殿毁了也无妨。”

    他底气十足，没有不情愿的样子。

    “真的？”宋命不相信地打量着他，“你不介意？”

    “当然！一座神殿而已。”龙神牵着宋命往外走。

    镜子恢复光华，森林好像活了过来，他们穿过萤火飞舞的通道，来到一处温泉。

    新生的神明也获准在龙神的巢穴中留下自己的神力印记成为这里的主人。

    原本以为这里是一片险恶的不毛之地，而此刻引入眼帘的却是宁静祥和的乐园，金色的神力在空气中飘荡。

    忽然宋命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紧接着，树木倒下一大片，飞龙降落在他们身边。

    宋命下意识往旁边一跃，躲开热情似火的龙脑袋。

    飞龙见宋敏多来，脖子一甩，脑袋去磨蹭龙神。

    龙神嫌弃地皱眉，只伸出一只手，指尖聚集神力画了一个结界，龙脑袋再无半分前进可能，只能睁大双眼，流出些龙的泪水企图感化龙神。

    “东西带来了吗？”龙神不为所动。

    飞龙回头从翅膀下面抖落一个精致的盒子，龙神得意地把盒子给宋命，说：“看看喜欢不？”

    盒子里是一把金色的扇子，忽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扇子扇子从盒子里飞出，直直落到水面上，瞬息之间，闪烁出耀眼的光环，水中波纹荡漾，一波一波散开，形成一片耀眼的光圈。

    光刺得宋命睁不开眼睛，透过指缝勉强可以看到光晕中间漂浮着一枚戒指。

    “这是？”宋命禁不住看向龙神。

    周遭的光芒似乎渐渐衰弱下来，扇子托着戒指从光晕中飞出来，来到宋命面前。

    龙神目光灼灼地盯着宋命，宋命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送你的礼物，”龙神说。

    宋命上前一步低着头，有点羞涩：“可是……”

    “你是我的妻子，一出生就是献给我的。”龙神边说边手疾眼快把戒指给宋命戴上，“不说话就是你答应了。”

    宋命只看着龙神不说话。

    “以后你就是龙神的妻子，这片大陆是你的所有物。”他不紧不慢，“按照管理，你乐意跟我索取一样东西，作为我们的新婚礼物。”

    “尽管你在神殿的棋道没有说过什么期许，但是这事情我不计较，先放过你。我们现在还有几个问题需要解决。”

    话音刚落，宋命就在周围张开一个绝大的结界。

    跟之前面对宋弘德不同，新的结界坚固无比，外面的任何声音气息都无法穿过。宋命可以看到飞龙在外面不知所措地用脑袋敲打结界，喉咙里还发出什么声音，但是他们什么都听不到。

    就在这一刻龙神感到一个温热的怀抱，连忙伸出手揽住撞进怀里的人。

    紧接着就是一个吻，龙神不得不轻启牙关，放进一条灵巧的舌头，稍不留神，就纠缠一起，吻得难舍难分。

    周围忽然出现很多神火，火焰一簇一簇的，有几团十分活泼，悄悄咬住宋命的脚踝，发痒的感觉让宋命本就有点缺氧的身体瘫软在龙神的怀抱中。

    龙神脸上没了一贯的冷峻轻蔑，他靠在宋命肩上说：“你……是同意了？”他的话有点结结巴巴，丝毫没有龙神的威严。

    宋命感到喉咙有点发干，脊背发抖，似乎有某种不可思议的东西在撕扯他的意志，龙神的呼吸就在耳畔，一只手紧紧扣住他的后腰，一只抚上后颈，毫无反抗之力。

    “这个选择只有一次机会，选定就不能更改。我不会给你后悔的机会。”

    好像周围的神火全部冲进了宋命身体似的，他使劲搂住龙神，说：“好啊。”

    火焰炸成烟花，宋命低下头，有泪水掉落地上的声音，然而，很快被一只温热的手擦干。

    “我说过太多谎言，在你面前都很容易就被揭穿。可你却无视他们，神明也会甘愿被骗吗？”

    “不，这不是欺骗。”

    “是偏爱。”龙神的怀抱是多么温暖和安全，好像能消除世间所有的踟蹰。

    宋命伏在龙神坚硬的胸膛上，他是那么强大，是从没有拥有过的亲密关系——或者说是爱人。

    什么是爱人呢？

    宋命有些累了，感到眼皮越来越重，身体越来越轻，直直坠入梦境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命从梦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宋嫣。

    十分熟悉的气息，带着清苦的想起，淡淡的。

    每次受了伤，或者是跟其他祭司切磋，或者是被宋弘德教训，无一例外，宋嫣都会过来照顾他，永远都会细心地照料他。

    “你醒啦？”宋嫣说，“父亲不让把你移出大殿。”

    宋命躺在一张软垫上，他还在神殿之中，抬头可以看到面容模糊的神像……等等，宋命眨眨眼，现在神像的面容竟然清晰可见，分明就是龙神的真容。

    “我这次睡了多久？”宋命艰难起身，靠在祭台边上。

    “三天三夜，”宋嫣压低声音，“你这次恢复速度太慢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情，最近龙神的恩赐状态不好，大祭司比较着急罢了，让我专心侍奉神像。”宋命不动声色解释。

    宋嫣迅速捂住宋命的嘴，着急道：“千万别说这个，昨天还有祭司因为妄议神明被献祭。“

    听她这么说宋命就知道，之前的事情都不是幻境。

    更何况，那枚龙神戒指还缠绕在他无名指上，额头有龙神亲吻后的淡淡余温。

    “三天以后神殿会在千绝地举行祭祀礼，要求全体祭司出席。”宋嫣说，“衣服我放在这里，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参加。”

    宋命看了一眼那套华美的礼服，它精致又高贵，上面一尘不染。

    宋嫣拿起来给宋命看，宋家属地特有的白水晶闪闪发光，这种纯白的通透石头跟宋家气质完全不同。

    她神情哀伤，双眸凝视宋命良久，然后她闭上眼，转过身去一言不发。

    “你都知道了？”宋命苦笑。

    “我知道，你们都瞒着我，但是，我知道，为了这个神殿都做了什么。”宋嫣把头撇向一边，她没有了平常的冷静持重，慌得不知所措、

    “我都知道，父亲说，十五年前这样的仪式已经进行过一场，当时进入千绝地的宋家人一个都没有回来。”

    让人几乎无法去责怪她之前的隐瞒和作壁上观。

    ”但是我不后悔，我愿意为一直珍爱和守护的大陆奉献。“

    “我不喜欢战争，所以想要终结它。”宋嫣坦率地说，“我对那些杀伤力巨大的法术毫无兴趣。”

    宋命没有说话，他好像可以明白宋嫣的心意，但是这样的挽救只是徒劳罢了。大祭司找到的替代品竟然是宋嫣。

    龙神回归的消息就连大祭司都没有知晓，宋家作为祭司一族的荣光很快就要被收回，加上他自己，他自己的行动马上也要展开。

    对宋家的报复不可能停下。

    “我……我没有想到。”宋命没有一点思想准备，他还没有理清思绪，“一定要去吗？”

    宋嫣一把抱住宋命，不由分说地把治愈法术对到他身上，释放过后伤口立刻愈合。

    “能做的我一定要去做。”她坚定地说。

    宋嫣治愈术登峰造极，不一会宋命身上的伤口全部治愈。

    “好了，你好好休息。”她站在神殿门口说，“好好联系法术，下次可别让我费劲给你治疗了。”

    “好。”宋命轻轻说。

    身上为了应对祭祀殿可以留下的伤痕已经痊愈，他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盛典的场地设置在距离千绝地最近的神殿。

    龙神在元魂大陆上不止一座神殿，千绝地附近的神殿由戴家掌管。

    他们不是神的祭司，据说当年龙神在大陆上征战的时候，戴家的先祖是龙神的先锋，以人类之力力压许多神将，成为最勇武的先头部队。

    龙神离开大陆之后，最先发动战争的就是戴家，他们闯入宋家守护的神殿，抢走龙神的大部分神力。他们崇尚武力，家族中人实力强大，有统治元龙大陆的野心。

    戴家实力稳稳压在宋家头上，宋家现在能依仗的只有那枚“龙神的恩赐”，神器的存在让戴家不能轻易跟宋家开战。

    所谓神殿的繁华，不过是烈火烹油，宋家随时都会坠入战争的深渊。

    这次祭典戴家派出的正是风头正盛的长老，戴无忌。那人杀人如麻，是戴家最好用的兵刃之一，宋家这次突然跟戴家合作，背后一定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协议。

    大祭司疼爱他的女儿，不会让她以身犯险。

    没等宋命理清思路，手上的戒指忽然发烫，神像闪光，龙神出现在神殿之中。

    他没有穿初见时的那一身铠甲，一身流云般的长袍，少了些神明的威严，多了些温柔缱绻。

    “你不打算告诉宋嫣？”龙神询问，“我以为你很在乎她。”

    这话旁人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宋命没有生气，好脾气地笑笑，说：“我的想法在你面前无处遁形，不懂吗？”

    龙神摇摇头，还是不理解。

    “这次我可以救她。”宋命低头轻笑，“但是她的性格身份在这个乱世中活不了多久。”

    “我不做徒劳无功的事情。”

    龙神问过就不再在意，揽住宋命想要进行那个被打断的吻。

    宋命抬手抵住龙神靠近的脸，后仰在温暖的怀抱里，“传说这片大陆远古的时候不止一位神明，其他神明都那里去了？“

    龙神不在乎宋命的问话，还在尝试要亲吻。

    闻言随口回答：“太寂寞，或者离开或者沉睡。”

    宋命有些愣怔，喃喃道：“传说中的神战也是不存在喽？”

    “闲来无事切磋一下，人类总是大惊小怪。”龙神终于趁着宋命发冷尝到了美人的唇瓣，“我不过是出门去跟兄弟切磋，离开一百年这里就乱了套。“

    “神明不会死掉，只会被噩梦吞噬。当以为神明内心极度孤单绝望的时候他们就会噩梦缠身。最后被自己的梦境吞噬，再也醒不过来。“

    “孤独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吗？”宋命喃喃。

    “没有感情，没有亲情，也没什么需要达到的目标，即便是或者也不知道有什么乐趣。”龙神解释，“神明的一生没有尽头，有的是无穷尽的孤独，什么都不需要得到就是最大的悲哀。”

    “人类的一生也很孤寂，什么都没有……“宋命说，”就算死掉，也不会有多少人想念。“

    宋命枕着龙神的胸膛，脸贴这听他的心跳，默默说：“我常常想起父母，否则就没人记得他们了。”

    龙神看着宋命的眼睛，很久才说：“你很特别。“

    “还以为你会说什么好话。”

    “你想听什么好话？比如，我好想念你的乳尖？”

    “你……”

    两人声音低下去，隐没在神殿的风中。

    对于祭祀礼，宋嫣没有再哭泣，她的容颜总是那样淡定带着些有伤，只有宋命知道，那似乎是比伤心还要难过的表情。

    那几天，“龙神的恩赐”总是摇摇晃晃从神殿上升起，存放神器的池子总是弥漫着紫色的火焰，那是难以消散的血气在纯白的圣殿中熊熊燃烧，神殿高贵的祭司都是消耗品，不断投入熔炉之中，变成一场大火照亮夜晚。

    恍惚中，宋嫣听到宋命风淡云轻地说：“宋嫣，战争又要开始了。”

    他说的没错，祭祀礼就是新一轮战争打响的前奏。

    那一刻，她忽然想到了之前养过的小兔子，它在上一场战争中离她而去，现在想起来停留在受伤的温暖好像都没有远去，

    “我会去的。”她说，“我也要参战。”

    “我是来劝你不要去的。”宋命失笑，“你还小，不应该承担这些。”

    “父亲也是这样说的，”宋嫣眼眶红着，“但是如果我不去，就没有人会跟父亲并肩作战了。他要做一件危险的事情。我讨厌战争但是不意味着会在战争开始的时候袖手旁观。“

    宋嫣上前一步，头发和衣袂随风飘荡，她眼神坚定，不卑不亢。

    宋命抚摸她的头发，宛如初见的那个夜晚，在神殿的天台上安慰那个失去兔子的姑娘。

    “好。”他们相拥在淡淡的星光下，此生最后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