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生而贵重

    高空处，一架如影子般悄然跟随着悬浮磁轨前行的私人飞船上，正通过定位系统监听着邱若若的埃德加负手站着，轻轻开口道：“红薯干、猪肉脯、岩烧乳酪……”

    他喉结滚动，冰冷的面孔逐渐生出一股向往，“听起来，真好吃啊。”

    回到了主大陆，叼着根红薯干长吁短叹的邱若若迎面就撞上了来找她的劳伦斯少将。

    一见到傻憨憨的劳伦斯，邱若若更愁了。

    看他一眼，叹一声气。再看一眼，看不下去了，直接把眼捂住了，不想再自我伤害。

    劳伦斯：“……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意思就是，扶贫这条道路上，我要解决的困难有很多，拖我后腿的……”她的目光在劳伦斯的脸上停留两秒，继续叹气，“也不少呀。”

    劳伦斯：？？？

    邱若若拍拍他的肩膀，沉痛道：“革命道阻且长，同志仍需努力啊！”

    劳伦斯：……刚开始的温声细语，果然是这女的装的吧！

    邱若若正了正神色，终于不开玩笑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哦，没什么，就是明天我会派人将盖勒的尸体运到垃圾星，通知你一下。”劳伦斯轻飘飘道。

    “运，运到垃圾星？”邱若若瞪大眼睛，“为什么啊？”

    “不运到垃圾星，难不成你还打算沿袭旧文明的陋习，将他的尸体送进回收器，变成蛋白质循环利用？”

    劳伦斯竟比邱若若更震惊，“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狠毒的女人！”

    他一脸我看错你了的神情，顿时让邱若若的脑壳更疼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把死去的人送到垃圾星呢？就不能好好就地埋葬吗？”

    “埋葬？那是什么？新的神秘仪式吗？”劳伦斯皱起眉头，“我只听说过，以前那些旧贵族死了，他们的家人会将他们的尸体烧掉，然后把骨灰放进特制小型舱里发射到太空中。不过我不提倡啊，这不是乱扔太空垃圾嘛！万一有谁开飞船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怎么办？太没公德心了！”

    邱若若抽了抽嘴角，“放心，我对乱扔骨灰没有兴趣。算了，盖勒先生的丧事交给我吧，好歹认识一场，人死了，我至少得给他留个体面。”

    有邱若若大包大揽，劳伦斯自然乐得轻松，没有反对。

    可事说完了，他却仍然迟迟不走。邱若若有些疑惑，问道，“还有别的事吗？”

    劳伦斯忸怩一会儿，还是厚着脸皮问道，“你嘴里吃的是什么呀？闻着挺香的。”

    邱若若：……

    没多久，埃德加假装路过，不动声色地问了句红薯干的事，邱若若顿了顿，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耸耸肩道，“地主家也没余粮了呀。”

    她用下巴指了指啃得正欢的劳伦斯以及他的一干下属，惆怅道，“存货都交代在那儿了，这帮孩子，个顶个的大胃王啊。”

    埃德加：……

    劳伦斯抬眼就看见了埃德加，立马很够义气的招呼他，“快过来，埃德加，我给你分好吃的。”

    埃德加眼前一亮，快步走了过去，可看见的，是仅剩的一根红薯干。其余的，早在上一秒就被几个没有心肝的同僚给抢光了。

    埃德加：……

    吃了手里的那些还不够，几个机械人又将期待的目光投向最后一根红薯干。

    掌握着最终决定权的劳伦斯看看眼神里莫名透着几分可怜劲儿的埃德加，又看看虽吃了些许但仍不满足的老下属们，深觉为难，只能委屈的塞进自己嘴里了。

    下属们：……

    还是邱若若知道心疼人，默默走近，将劳伦斯捻过红薯干的手指，送到埃德加的鼻子下。

    “闻闻味吧。”她鼓励道，“多少能解点馋。”

    埃德加：……这女的是真狠毒啊。

    *****

    来到活血星的第三天，邱若若终于第一次踏进了她的行政办公室。

    原来的议政会大楼早已消逝在纷飞的战火里，而新的政府建筑因为没钱而无奈停工，临时星球长办公室只能暂时设在劳伦斯的军营，一间刚建好不久的样板房里。

    邱若若慢慢走进这间虽然不大但象征着脚下这个星球最高行政权的办公室，坐上皮质椅，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开始转圈圈。

    这一刻，各路总裁大佬灵魂附体，和她一起享受着拥有权力的快乐。

    狂风吹过，没安稳的窗帘架摇摇晃晃地掉了下来，“砰”的一声，砸碎了邱若若手握天下权的美梦。

    邱若若：“……这权力，可真穷酸啊。”

    叹口气，爱岗敬业的邱若若开始盘点活血星的那点儿家底。

    账上的钱不多了，大头的建设恢复金已经被劳伦斯那个败家子用光了，剩下的这点也不能动，得留着给星球居民发低保补助。

    “大饼画出去了，钱又从哪儿来呀？”邱若若捧着腮帮子，愁眉苦脸道。

    别看邱若若昨天在磁轨上给那帮亞玛人展望蓝图展望得起劲，可现在一细琢磨，她连扶贫启动金都没有。

    “难啊！”邱若若悲伤极了。

    她趴在桌面上忧心忡忡，突然通讯器响了一下，是星系政府的第一次集体会议通知，要求本星系所有星球长必须按时参加。

    邱若若一愣，瞬间茅塞顿开。

    “是啊，我一个本事不大的小干部，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了，当然要去找我的领导呀。我的领导是那么的能干，我的同僚是那么的优秀，他们一定会善良的帮助柔弱无依的我的呀~嘻嘻~”

    正在监听邱若若的埃德加：……柔弱无依？我第一次觉得我不认识这个词了。也不知道是哪个领导倒了天大的血霉，即将被这恶毒的女人给盯上。

    可惜埃德加不知道的是，柔弱无依的邱若若此刻正叠着腿放在桌面上，斜靠着椅背，手指点着通讯器透明界面上的定位系统，脸上露出狐狸偷到鸡般狡猾的笑容。

    *****

    邱若若组建的新政府目前人手不多，绝大部分是从劳伦斯手下调来的机械人士兵，关于这点，她还挺想得开的，毕竟新官上任，又有潜在的种族矛盾，对方防她一手，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况且这些机械人士兵虽然脑子一根筋，但胜在听话，服从命令，所以邱若若反而用的放心。除了……

    她咕噜咕噜的喝下一口水，心里有了主意。

    当劳伦斯问她，还有没有别的需求后，邱若若勾了勾嘴角，将目光移向埃德加。

    “把埃德加副官借我两天吧，他又聪明又能干，我需要这样的人才。”

    劳伦斯无所谓，只看埃德加本人的意见。

    埃德加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能贴身监视这个心思不明的邱若若，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可能高兴过了头，当邱若若伸手，他下意识的握住了，嘴里还跟念咒似的念叨：“握握手，好朋友。”

    邱若若：……

    埃德加：……

    邱若若笑了，仿佛什么也没发现，松开手，只顾着使唤几个机械人士兵帮自己挖坑去。

    埃德加看着她忙忙碌碌的背影，擦了擦额角的汗，面无表情的想道：还好没发现，看来这女的也不是很聪明嘛。

    背着手指导机械人挖坑方位的邱若若也乐呵呵的想道：这都藏不住，看来这男的也不是很聪明嘛。

    翌日，是盖勒先生的葬礼。

    在低温下保存了几日，看起来仍然栩栩如生的亞玛男人躺在新制好的棺材里，无声无息。

    这个曾经傲慢睥睨，一心一意只想光复旧文明的忠仆，还未实现他远大的抱负，就在起点崴了脚，莫名其妙的丢了命。

    邱若若心情复杂，领着一大队机械人轮流给盖勒献花。

    不远处，则站着一群亞玛人。在星网上收到消息后，他们便纷纷从次大陆赶来，驻足观礼。

    其实他们也不太懂这场葬礼意味着什么，只是单纯觉得好奇，觉得无聊，所以便来看热闹了。

    可真到了现场，感受着庄严肃穆的气氛，看着那个闭上眼睛再也睁不开的陌生人被轻轻地连带着棺材一同送进坑洞里，看着湿润的红土慢慢地覆盖到他的棺材上，脸上，心里突然就酸了一下，眼圈也莫名其妙的红了。

    听说这个前星球长也是底层人出身，可他们却从没见过哪个底层人能被谁如此尊重过，无论混得再好也不可能。

    底层人三个字，是打在他们灵魂上的烙印，一出生起便决定了他们既定的悲惨命运。生不由己，死不由己，最终的归宿除了实验室，就是回收器。

    从不会有人大张旗鼓的为他们准备葬礼，为他们埋坟立碑，给他们死后的体面。

    邱若若是第一个，但他们却希望不是唯一一个。

    邱若若洒下了最后的一把土，然后立定，深深地对着盖勒的墓碑鞠了一躬。

    劳伦斯等一干机械人站在她的身旁，不知不觉也随着她的动作一同鞠躬。鞠完躬后，他们看着冰冷的墓碑，回忆着与盖勒并不愉快的初见，胸口忽然涨涨的。

    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有无数条人命，死亡在他们看来早已是司空见惯，无论死的是机械人还是亞玛人，对他们而言根本就没有任何区别。

    可好似第一次，他们才真正认识到死亡这两个字的含义，远比他们过去以为的还要残酷而沉重。

    原来抛开机械人和亞玛人这两个名字，我与你，根本就是一样的。

    我们都是生命，而生命，生而贵重。汝箬的我在星际搞扶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