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礼物

    在我让亚达测了他的身高和体重后，给他买衣服的计划被我列上日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不过是因为周末就到圣诞节了，我应该把他打扮的体面一点。而且圣诞节人们总会互相赠送礼物不是吗？这不过是节日中的一个正常的步骤，并不代表我对他的看法有什么改变。当我意识到自己花了两个小时在网上给他挑选衣服后，我这样告诉自己，然后无视了自己莫名躁动的情绪。

    购物车里有十二件衣服，因为他什么都没有，这让我不得不将一切都考虑进去，内衣、高领毛衣还有羽绒外套，然而在塞了一整页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颜色，什么样的款式。用不着那么麻烦，他不过就是“doll”而已，反正就算我去问他，大约也不会得到正常的答复。我关掉了光脑的屏幕，靠在书房的座椅上，双脚离地转了两个圈，然后还是决定让他自己看看。

    “颜色和款式？”他的发情期进入第五天，除了荷尔蒙水平还没有完全恢复正常值，其余各项已经不再具有明显的异常，他靠在沙发上，电视里播放着关于动物的纪录片，可爱的野生仓鼠从洞穴中探出脑袋。好像自从我允许他打开电视，他就没有更换过频道。此时此刻他的视线从3D光屏移动到我的脸上，他疑惑的表情已经不再让我感到陌生。

    “圣诞礼物，下周就是圣诞节。”我对他解释，虽然我是个纯粹的无神论者，但“圣诞节”这个能够延续人类传统和文明的特殊纪念日在我看来有遵循的必要，我已经布置了客厅，将要送给玛琳他们的礼物交付给了星际快递，确保在圣诞节当天能够顺利投递，平安夜我会让芭芭拉制作特殊的节日料理，然后一边啜饮苹果酒，一边参加市区的线上庆祝活动。

    “我知道圣诞节……”他轻声说，然后凑近我，不知道为什么肩膀轻微的发颤：“在晚宴上我会被用来招待客人。”他对我说，眼睛里流露出的情绪绝非快乐。

    我不想知道他过去是如何度过圣诞节的，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年你和我一起过，从礼物开始吧，我会纠正你对这个节日的错误印象的。”说着我把光脑递给他，购物车的页面在他面前显示出来。

    他虽然老老实实接过光脑，可是他并没有查看购物车里的内容，反而愣愣看着我：“艾娅小姐？”

    我心里升出不好的预感：“你不会使用？”

    他点点头，无辜的眼神望着我：“我是‘doll’。”他好像是在向我解释，可这究竟算是哪门子的理由呢？

    上个世纪中叶光脑就开始逐步代替电脑，多媒体和网络技术更是在二十一世纪就已经覆盖了发达国家的人类社会，然而他却不会使用这个。他是“doll”，即便拥有人类的外形和大多数智能，也从未被当做“人”看带过，过去他是宠物、是物品，现在他是残次品、是社会的负担。过去我认为这样的定义是符合实际的，可现在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我来教你吧。”我坐到他身边，在3D光屏上翻动页面：“这是购物商店的站点，出售各类服装。最上面的条目是衣服材质，把这个小对话框点开就可以选择颜色和大小。”说着我打开购物车中的那件高领毛衣向他示范：“向模特键入你的各项身体指标就能够生成试衣效果。”说着一个微缩版的立体模特从光屏上浮出：“如果你想放大的话，手指往外推就可以了，懂了吗？”我一口气说完，然后看向他。

    “艾娅小姐……”他一双琉璃色的瞳孔深处充满疑惑，好吧显然是没有听懂。

    “你先试试看吧。”说实话有关光脑的日常操作已经浸透现代生活的各个角落，对于我而言就像吃饭喝水那样容易，教学的必要性和步骤都在我能够理解的范围之外。

    他学着我刚才的样子小心翼翼的用手指划过光屏，穿着毛衣的模型转了一圈，他偏瘦，而长款的袖子和下摆让模特的提醒更显得纤细，在我的审美看来这是很合称他的一件，但我需要他的反馈。

    他仔细的看着光屏，模特被他不停旋转，调整角度，放大，他看上去很认真，可是始终停留在那件毛衣上，也并没有给我他自己的看法：“其实怎样都好，只要是艾雅小姐……”他动了动嘴唇，他大约想说，只要是我挑选的怎样都好，虽然他没有把话说完。

    这并不是我想听到的回答，我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他乖乖对我笑，我知道他的话出于真心，可这其中包含的情绪并非信任，他将自己交付给我，没有任何道理或缘由，只是因为他从不重视自己。我吸了口气，伸手关掉了购物车，将页面划回商铺主页：“别管这些了，挑一件你喜欢的。”

    “艾娅小姐？”他愣愣看着我，手上托着我的光脑不知所措。

    “要和我选的那件不一样，只要是你喜欢的我就会送给你。”我补充道，这事就这么定了。

    冬季的毛线衣自然样式和种类繁多，不同的针织花纹，不同的领襟和下摆，就算是男式也很容易让人挑花眼，何况商家为了促销总是会在页面加入各种各样折扣弹窗和另类的光影效果，他犹犹豫豫的往下翻看，蹙眉的表情显出他的选择困难，他不时窥探我的脸色，但我板着面孔拒绝给他任何提示，毕竟着根本不算是个问题，没有所谓的“正确答案”，我调整过选择的价格区间，只要是他喜欢的我都会作为圣诞礼物送给他。

    他翻看的过程中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有电视上的节目还在播放，这大约是一档啮齿动物的生态追踪，冰雪融化之后松鼠从冬眠中醒来，开始春季的筑巢和交配行为。人类对于环保重视程度比上个世纪高出许多，在保护区内野生生物种群繁衍生息，也许有朝一日当人类充分开发太空后，会把这颗星球交给它们也说不定。

    “这一件可以吗？”他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他将一件毛衣指给我看，不知为何神情紧张。说实话和我为他挑选的那件差不太多，毛茸茸长袖，半高领能够遮住他的喉结，唯一不同的是我给他挑选的那件并没有针织花纹，但这件细密的菱形纹路从领口一直延伸下来，覆盖整个胸口。

    “好……”我刚要点头，后知后觉这个花纹看上去有几分眼熟。我看了一眼自己的袖口，发现他挑选的样式和我现在身上穿的这件一模一样，这完全是情侣衫的款式。“为什么是这件？”我问他，我摸不清他选择这件的心意，但我答应过给他一份他喜欢的圣诞礼物，我不会食言。

    他张了张口，看上去在考虑应该如何恰当的回答我的问题，我给了他一点时间，在他组织好语言之后，他一口气将回复吐出口：“艾娅小姐，您很好看。”他明明说的是毛衣，为什么要脸红，不只是脸红，耳根的颜色也很可疑，就连琉璃色的眼瞳深处仿佛都沁出爱慕。

    我别开视线，因为我觉得他的目光好烫：“……我会给你买这件的。”我说，从他手中收回光脑，过程中不小心触及他的指尖，和看上去发热的脸颊不同，他的手指游戏发冷。他只有一条毯子用于遮蔽身体，我只给了他这个：“你觉得冷吗？”我问他。

    他摇了摇头，双手抱在上臂抓住毯子上的细毛：“毯子很暖和也很软。”好像这些对他而言已经足够奢侈了。

    我看了着他换了个话题：“伤口还疼吗？”他并没有严实的遮掩住胸口，我能看见他乳头上暗红的血点，好像周围也些微肿着，不过亚达保证过没有感染的迹象，这应该只是愈合前必经的炎症期。

    他又一次对我摇头，不过这一次我确定他在骗人，亚达那里有他夜晚发抖和梦呓的记录，但是考虑到止疼药剂的成瘾性和“doll”的特殊体质，我好亚达还是决定不要给他多余的药物。

    “如果疼的话告诉我。”我下意识将这句话脱口而出，但说出之后才觉得有几分多余，既然不会给他止疼剂的话，就算告诉我也没什么作用不是吗？给予他人安慰并不是我擅长的事。

    他对着我眨眨眼睛，然后又飞快低下头：“……会疼的，艾娅小姐……”他的声音很小，非常小，就像不想让我听见似的。

    我靠到他身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过几天就会好的，晚餐想吃些什么？”

    鉴于他的消化功能问题更加严重，需要慢慢调养，对他的食物芭芭拉单独下载了康复食谱，和我的是两份完全不同的，我简单查阅过，都是易消化的软食。

    “什么都……”他一点点的往我身边靠，几乎将头贴在我肩上。

    我苦笑：“什么都可以？又是这个回答，在我这里我希望你能表现出自己的喜好啊。”这样才比较像个人，才比较容易沟通，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

    他不知为何缩起双肩，然后靠住我，闭上眼睛：“艾娅小姐，您究竟什么时候才会使用我呢？”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抚摸他的手停了下来：“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