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动摇

    “使用”这个词并不难理解，可听到的一瞬间我仍然是愣住了，我明明从未把他当做过物品，在他眼中他自己是什么？而我又是什么呢？也许这个问题并不难以回答，只是我从来都不去想。我不应该思考这种问题，不是吗？他存在无法修正的缺陷，他应该在胚胎发育期就被甄别处理，可这并不代表我会接受那些愚昧又残忍的旧贵族价值观，将他当作非人的存在。

    “我对你的照顾并不是附带这些条件，我不会……”他不需要用性和我交换这些，这不是我的本意，也不是我的需求，我本想这样告诉他，可是在话说完之前我对上了他睁开的眼睛。这一次他没有避开视线，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我，屏住呼吸，看嘴唇抿成细线，看上去紧张的不行。他在期待？我突然意识到，可他在期待什么呢？我不懂。他的眼睛里藏着光，睫毛像是蝶翼那样轻轻颤动，他离我很近，让我能够闻到他身上的香味，和我一样，是浴室里青柠味的沐浴乳。

    “你想和我做吗？”我问他，理论上他不需要这个，他的发情期已经快要结束了。

    他好像完全没想到我会问出这个问题，他愣住，松开了自己的嘴唇，对我眨了眨眼睛然后飞快的低下头。他没有回答我，至少没有立刻回答，他靠着我犹豫了很久，然后将脸埋进我怀里蹭了蹭我。

    从肢体语言上看起来他在引诱我，他是“doll”，对于他而言最熟悉的事就是性，最擅长的事就是引起他人的兴趣。我知道，这是他生存的手腕，是他被灌输的唯一的价值，我明明对此十分清楚，可还是环住了他的肩。毕竟他的脸又软又烫，耳根红的像是要滴血，他窝在我胸前的模样温顺的像只奶猫，听话乖巧，期待我的疼爱。

    并不存在“不可以和他做爱”这种规定，他对于我而言也不会是什么重要的存在，临时的同居人，需要照顾的对象，我并不需要对他投注其他多余的情绪，我只是不想这一切看起来像是一场性交易，或是更严重，一场和旧贵族无异的性剥削。因为他是如此小心翼翼的讨好和顺从我，那么即便我心里那份芥蒂依旧存在，我所受的教育所铸成的那份高傲无法消失，至少我也应该认真对待他。

    我捧起他的脸，他垂下眼睑，脸颊上的红色逐渐晕染开来，看上去非常可爱。我的拇指蹭过他的嘴唇，他张嘴轻轻含住，舌尖舔舐着指腹，触感湿润又带着热意，他太知道应该怎么引诱我。我凑过去缓缓闭上眼睛，接吻的时候都该这么做不是吗？

    我们离得太近，这个距离似乎让他害怕，我能感觉到他开始颤抖，他稍稍往后缩了缩，却在被我压住后颈时抬起头，呼吸变得炽热而急促，还有一点点温热的湿意。他不自觉的溢出细弱的颤音，伴随着他松开手时毛毯滑落到地上的声音，他既清纯又充满诱惑，像是被寒露沾湿的月见草，短暂绽放着脆弱的蓓蕾，只是为了得到一瞬月光的宠爱。

    我会小心疼爱他的，毕竟我并不想将他折断……

    …………

    “艾娅小姐，公司通讯。”芭芭拉的插入让我浑身一颤，我像是从梦中惊醒那般心跳加速，口舌发干，我飞快的推开他，手忙脚乱的从沙发上站起来。

    “……出……出什么事了？”我将一只手按在自己胸口问芭芭拉，语调明显和平时不太一样。

    芭芭拉却还是往常一样平稳的机械音：“刚收到政府通知，朗博山脉的冰川突然坍塌，公司的山地运输车无法通过，如果等待政府解决道路问题，瓦莱达地区的货运将无法在圣诞前送达。服务中心的人询问要不要使用应急直升机，相关的费用和新的时间表已经发到了邮箱。”

    是工作，而且并不是什么小问题，必须要立刻处理。

    “我知道了。”我无视自己发热的脸颊，飞快的退到客厅门口，电视机里的背景音乐舒缓柔美，他陷在沙发里上身半遮半掩，大片的胸口裸露出来，显出鲜妍的红晕。我该去完成我的工作，而不是在大白天里和他……和他调情接吻。

    我瞥了他一眼，发现他正用透着水雾的目光望着我，我明明没有对他做什么过分的事，可他露出像是被我抛弃一般可怜兮兮的表情。

    “艾娅小姐，您的心跳速率和荷尔蒙指数都超过正常水平，您确定要现在回去工作吗？”亚达在我身后扫描我的体征，可我没听它说完。我从未想到自己会因为家庭医疗机器人的话而拔腿跑出客厅，速度快的像是从自己的客厅逃跑。

    书房里公司的邮件通知在我的书桌上闪个不停，可我却不能像往常一样投入，这样不对，太奇怪了，为什么我满脑子都是他的面孔。期待的神情，压抑着恐惧向我靠近，又在我逃走时流露出失落。他是“doll”，圣诞假期寄住在我家里不过是玛琳的恶趣味，短短两周的相互不该让我对他的看法发生质变。

    为什么，明明只是“doll”，只是个漂亮的麻烦而已，为什么我却没法像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为什么我会对他产生那么多多余的想法呢？想吻他，想要他，我确实是这么渴望的。这不对，哪里都不对，我盯着自己的光脑屏幕，在我签署直升机的使用许可后页面就一直停在那里，而我的脑子里挤满了刚才的情景。

    他像往常一样躲避着我的目光，瑟缩着双肩，却又一点点向我靠近……我差一点就吻了他，一个“doll”居然会对我有吸引力，这不可能！我用力摇头，想把他向我索吻的面孔从我脑海中甩出去，可这么做毫无作用。我的指尖仍然在发热，神经末梢残余着他舔舐我的触感，真的是够了！我把头抵在冰冷的桌面上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这一点用都没有，我的心跳还是好快。

    …………

    “艾娅小姐您一下午都待在书房，晚餐也要送进来吗？”芭芭拉发来通讯是在六点钟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窗外的路灯映出飘在空中的雪花。

    工作问题早就解决了，但我还是坐在书桌前，我不是个会花时间看风景的人，但现在我盯着那些雪花落在草坪上，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继续呆在书房的理由而已。我并不是害怕他，也当然不会不敢面对他，只是觉得现在和他面对气氛会尴尬，毕竟我差点吻了他。但说到底逃避这种事本身就不符合我的性格，几小时前的一切只是个意外，虽然我解释不清是由什么导致了这个意外，但我怎么可能对“doll”动心呢？

    我关掉光脑屏幕，从座椅上站起来：“不用，晚饭还是在客厅吃。”

    “艾娅小姐。”他一看见我就笑了出来，像是绽开的向阳花那样，头朝着我的方向转，明明在我靠近他的时候他总是不敢看我，可当我出现在客厅时他的视线却一直在我身上。他大约是喜欢我的，看着他亮晶晶的眸子我想，这副模样让他看上去十分可爱。他总是这样，轻易就能让我不愉快的心情烟消云散。

    “你可以期待你的圣诞礼物。”我挑选了一个不那么敏感的话题，然后坐到桌边：“现在过来吃晚饭吧。”

    他听话的点了点头，披着毯子从沙发上站起，就和往常一样，一切都顺着我的心意。

    我独居，家里的摆设大多简单，以实用为准，方形的餐桌很小，两个人面对面刚刚好，我的晚餐是奶油香肠焗意面，烘烤的奶油从端上桌起就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我用叉子戳起一片熏制香肠，独特的鲜咸在舌尖扩散开来，我喜欢这个，芭芭拉从不会令我失望。我心情愉悦的咀嚼着食物，顺便瞥了一眼他的晚餐，和给我准备的完全不一样。玻璃杯里装着半透明的米糊，虽然为了营养均衡芭芭拉有往里面加入蔬菜汁，但看上去比起我的这份一点都不好吃的样子。而且好像他也是这么认为的，他捧起自己的杯子，眼睛却在看我的意面，喉结滚动的小动作像是在吞咽口水。

    “你要尝尝我的吗？”我问他，他的消化功能虽然很脆弱，但如果只是一点点应该没有问题。

    他放下杯子眼睛里透出光：“可以吗，艾娅小姐。”他期待中又带了些许不确定。

    这只是件小事，我点了点把餐盘推到他面前：“芭芭拉，去给他在拿一副刀叉。”

    “好的艾娅小姐。”它立刻打开橱柜，家政机器人的动作一如既往的效率。

    盘子里是我的晚餐，不过分给他这么一小份不会对我造成困扰，毕竟芭芭拉随时都可以为我准备宵夜，而这一点点意面却让他非常开心，热气蒙上他的眼睛，他认真舔掉叉子上的酱汁，脸上的红晕不知道是因为烫口还是开心。

    我第一次发现他的餐桌礼仪完全符合教养，他动刀叉的时候非常安静，举手投足间挑不出任何毛病，事实上如果是去高级餐厅用餐，他也许比我做的更好。不过这个新发现不该让我惊讶，毕竟他从一开始就表现的既礼貌，服从度又高。旧贵族才养得起“doll”，从基因订制和拼接开始他们造价不菲，自然不同于一般的消耗品。他识字，对于过去不被允许接触的事物学习很快，他那些不符合常理的言行并不是因为他有哪里出了问题，而是他过去的主人们调教他的方式禁锢了他。

    电视里开始播放着圣诞相关的节日广告，穿着圣诞红裙的虚拟爱豆唱着欢快的圣诞歌，提醒着屏幕外的观众记得卫星一号电台的线上庆祝晚会。我的圣诞节总是按部就班，不会过分吵闹但是足以享受节日的气氛。而他呢？我想起他告诉我的，在节日里他总是会被用来招待客人。我停下叉子，隐隐感到胃部有些不适。

    “艾雅小姐？”他注意到我不自然的小动作，轻轻唤我。

    “没什么。”我笑道，嘴角有点僵硬：“我只是在考虑，今年圣诞节应该怎么安排。”

    “只要和艾娅小姐在一起，做什么都好。”他对我笑道，干净纯真的笑容让人心口软软的。

    “现在插播一条紧急地区新闻，旧贵族瓦尔安西在押送过程中逃跑，请乔妮巴教堂区的居民们注意，政府已将该人的生物信息发布至市政厅客户端，请让家庭机器人自行下载……”

    叮的一声，他将叉子掉在了地上，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格雷斯？”